28.5.17

【莫阿比特的新鄰居行動】

原文刊載于藝術收藏+設計雜誌》No.109 2016年10月號                         I PDF 下載 I
撰文/ 致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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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瑪麗娜.那普胥奇奈展示工作坊印製的海報“我們做得到(Wir schaffen das)”。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20來歲的阿富汗青年查德瑞(Zadran)此時正坐在室內長凳上,向一旁的德籍自願者練習基礎德語會話。查德瑞曾是一名普通的汽車技師,直到塔利班武裝份子強迫他將炸彈安裝在自己車廠維修的政府公務車上,情急之下他選擇逃離武裝份子控制,前往西歐尋求庇護。每個從戰亂地區來到這裡的人都有不同的背景和原因,相同的是沒有一個人是自願離開家鄉,然而短時間內大數量的難民接收對當地政府而言卻也是世紀大挑戰,自阿拉伯之春以降前往德國的難民不論在人數和規模都超越了當年的越戰難民。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政府,還需要全體社會和民眾共同努力才有可能解決當前危機。 由藝術家瑪麗娜.那普胥奇奈(Marina Naprushkina)在德國柏林所組織的“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是一個非常鮮明的範例,讓我們一窺藝術創作如何介入難民問題,並且在第一線彌補公部門疏忽力絀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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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一樓的酒吧區每晚都有來自各方的好友聚集。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那普胥奇奈來自於白俄羅斯,一個被稱作“歐洲最後獨裁政權” 的國家。總統亞歷山大.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自2004年廢除不得連任法律之後至今仍穩穩擁坐總統御座,儘管國內經濟水平較蘇聯時期顯著提升,然而箝制言論集會以及鎮壓反對派等鐵腕政策也讓盧卡申科被視為違反自由的暴力政客。針對白俄羅斯惡劣的政治情勢,那普胥奇奈在過去的作品多有強烈的諷刺和批評。例如2009年的伊斯坦堡雙年展她打造了一座紅色《總理的平台》(The President's Platform)來探討政府宣傳政治和壓抑言論自由的現象。另外於2012年的柏林雙年展呈現的出版品《自我 # 統治》(Self # Governing)則利用報紙為媒介,刊載對未來的政治憧憬和女性權益等研究,再由許多街頭運動者合作散佈到白俄羅斯的街頭巷尾,藉此直接影響各階層民眾的公民意識。從這幾件創作我們大致可以解讀那普胥奇奈的關注議題:如何利用藝術和參觀者展開人權民主意識的討論,以及生命政治哲學的實踐等,從這樣的觀點出發其實就不難理解她的創作如何逐漸從白俄羅斯政治情況拓展到歐洲近年嚴重的難民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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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為教室區,提供參與者練習德語和阿拉伯語的機會。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故事大約要從三年前說起。那時政府補助的一間難民旅館在那普胥奇奈所居住的柏林市莫阿比特區(Moabit)區開始營運,那是她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和難民家庭接觸。經過幾次攀談後,她驚訝地發現旅館裡有超過百名幼童,平時卻沒有人能夠分擔心思照料他們。於是她和其他夥伴取得工作人員同意,將旅館其中一間小房間改裝成繪畫教室,就地帶領孩子們畫圖,同時也組織各種小型的派對和運動競賽。一段時間後,不只是孩童,連大人也開始參與相關活動。他們在逐漸了解旅館內的補助機制後,他們才瞭解到其實政府提供的補助預算中確是有包含幼兒照顧部分,至於發生在難民旅館的慘況,根本就是因為負責施行照顧服務的私人公司吉爾梭(Gierso Boardinghaus)將這筆錢默默給吞了,然而在向上呈報問題後,可能是為了怕事,旅館方面就再也不歡迎他們舉辦活動。這事件讓那普胥奇奈理解到兩件事:一件是公部門有多少預算來解決難民危機是個問題,而這些錢是否能夠達到應有的功效又是另一個問題。第二件是如果希望提供有效且長久的協助,必須有獨立於公部門的資金,並且由下而上主動地發起運動,而非被動地任由其他單位所支配。在經過幾番不同嘗試後,由那普胥奇奈為核心的“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總算在2013年正式成立,並且成功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所有運作所需的資金皆來自各方捐款,有人捐出小額20、50歐元,也有組織捐贈更龐大的資金,這些非公部門的贊助使空間得以更靈活有效地運作,而不再受制於冗長的政府補助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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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每週都有音樂表演、論壇等各種文化活動。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新鄰居行動的空間分成地下室教室和一樓酒吧區。附近的住戶以及德籍自願者為新移民們開辦自發性的德語課程,雖然不是什麼專業師資,難民們卻能夠在政府提供的公辦語言課後來到地下室和參與者實際演練所學或是提問。有趣的是,除了德語,他們也讓難民反向籌組每週兩次的阿拉伯語課程,消弭優勢文化制約的支配關係,使雙方互為師生,教學相長。課程結束後,所有參與者習慣一同來到一樓酒吧區轉換心情,排遣學習壓力。在空間成立之初,除了發起運動的藝術家外,各國難民也加入酒吧裝潢的行列。來自車臣、俄國、敘利亞和非洲的幫手們共同決定漆料顏色和粉刷牆面,一起工作目標一致,這樣的景象其實在難民旅館或是難民營是難以見到的。由於品質不一的住宅品質或甚至是宗教政治信仰,在難民住宿區內容易充斥各種各樣的紛爭,而莫阿比特新鄰居的空間則開闢了一種新的可能性,使各種意識形態得以最輕鬆的形式相互認識,彼此尊重,三年來空間內甚至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一場爭吵。酒吧區每天晚上都聚集許多人,有新人也有常客,有音樂表演、料理分享和各式自發性的藝文活動。那普胥奇奈認為,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的中心概念就是打破施和受的既定藩籬,來到這裡提供協助的人並非僅是付出肢體和智識的勞動。相對的,他們也能夠從付出的對象學習到新的經驗和知識:他們在播種,同時也收穫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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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26由藝術家指導橡膠板印刷創作。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工作室26(Studio 26)是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下的藝術計劃。每週六地下室會從語言教室搖身變為藝術工作室,指導的藝術家則利用各種主題引領有興趣的參與者們從事簡單的橡膠版印刷創作。在作品完成後,樓上的酒吧就成了最重要的藝廊展示區,讓街坊和過客都能夠欣賞工作室的成果。既然要做藝廊,展出作品當然也可以買賣,所有作品不論尺寸顏色一律定價200歐元,收入的一半歸創作者,另外一半則會回饋到工作室26,用於購買印刷顏料、紙張和基本材料。工作室26的版畫計劃不但賦予參與者們基本的圖像製作能力,在去年甚至被邀請到基輔雙年展(Kyiv Biennial 2015)參與項目“流離失所的學校(The School of the Displaced)”展出,和更多人分享計劃創作過程。負責指導工作室26的那普胥奇奈自認是位視覺藝術家,除了繪畫和漫畫,過去她也時常從事表演或是裝置,總之就是和視覺圖像有關的藝術創作。在開始接觸難民相關的工作後,她逐漸領悟到單純的文字本身也隱含了強大力量。起初,為了成立空間和申請活動等目的,作為共同創辦人的那普胥奇奈必須花費極大的時間撰寫事務性的公文資料。接下來,隨著實體空間和網站成立,她開始利用文字記錄下各種活動和日常生活,讓更多人能夠快速認識行動內容。而在進行街頭運動抗爭時,行動標語及口號的文字選擇也能夠發揮不同的影響力。那普胥奇奈遂決定將這段時間內各種相關經驗和想法匯集編纂成一本書“新家園?(Neue Heimat?)”,藉著發生在新鄰居行動及空間內的種種事件,討論新移民的融合問題還有德國社會排外主義的壓力。雖然內容大多以個人角度出發,沒有太多深奧的理論建構,但這本書卻成為新介入相關議題者的入門手冊,提供許多簡單的基本案例和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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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26舉辦作品展出。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據統計,在2015年德國接收了大約80萬的政治闢護和難民,柏林市內大約佔了7萬人。為因應龐大的新移入人口,政府編列了將近100億歐元的預算,而安置一位難民的成本大約在1萬2000歐元左右。許多旅館和空間被改造成暫時收容所,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位於市中心的滕珀爾霍夫機場(Flughafen Tempelhof)。這棟著名的舊納粹機場在近代原被用作公共休憩空間,每年舉辦柏林音樂季和DMY設計大展等活動,自2015年起市政府發佈公告將機場空間設為臨時難民住所,不再對大眾開放。不論政府或是難民自身都很清楚,機場大廈和各式難民住宅其實都只是暫時居所,隨著對新文化和環境慢慢熟悉,新移民也必須融入社會,學會新的語言,找到新工作。從最初佔大多數的車臣和達吉斯坦等東歐地區,到這一兩年以敘利亞以及阿富汗、非洲為主體的難民組成,其實他們都有十分類似的人口結構,大多數原為經濟條件不算太差的中產階級,青壯年男性或是女性和他們的幼童,主要原因是來到歐洲的路途遙遠而且所費不貲。而相對應的,他們也多具有較好的知識水平和學習能力。如果能夠提供良好的人際連結,難民尋求到工作、房屋和其他資源的機會將會大幅提升,而這正是莫阿比特新鄰居行動最大的功能。在工作坊和語言課結束後大夥習慣到彼此家中續攤或是相約假日去看電影,於是新朋友圈快速形成,各種新資訊不斷交流,這種有機作用是公部門補助難以達到的,而自己曾是新移民的那普胥奇奈對這點是再瞭解不過了。

莫阿比特(Moabit)區名字相傳來自17世紀時受到宗教迫害的法國休京諾派教徒,在遷入後參考聖經以色列人進入迦南美地前的駐留地摩押(Moab)為此地命名。而今天莫阿比特區也真正成為新移民進入新社會的中繼點,可以想見在不久的未來,這些新移民將會更大幅度地改變歐洲面貌。和其他先進國家一樣,德國也開始面臨社會年齡層結構老化等問題,這些新移民除了能夠成為有利的人力資源外,也為社會注入更多元的思想和習俗,德國也可以藉此不斷維持其豐沛創新的文化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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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者製作的橡膠板畫。
圖板提供|© Initiative Neue Nachbarschaft Moab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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